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据说全世界都在下着雨。
雨不得如斯绵长的,不是春天,便是秋天。
临窗而坐的我,沉寂得像刚刚苏醒的某个黎明,灰白的光线一桢桢扫过手中的画集。那里明月雪白,天空无边,水汽氤氲,山色空蒙。那温润隐忍,欲言又止的情境,是绵延的雨罢,不是江南的,便是江城的。
我像是挂着水珠的一枚草叶,或是凝满雨水的一张蛛网。在樊枫的画里江山中,忘记了来处和去处,彼岸是水,彼岸是雨,彼岸是樊枫泯然沉迷,豁然惊悸的梦里春秋。
你见过夜里飞翔的大雁吗?
记忆是那种片片段段的东西,比如,我记得樊枫说,山总俯视众生,予人压迫,而水不会,水永远是愿意与人相处的;但却忘记了他说话时是怎样神情。他匆忙地来了江南,然后迅速地画了那样一幅画。画必是沿着长江的水,自江城至江南,凌波奔跑,所以,每展开一寸,都让我如逢故人,像一场浓烈的久别之后的重逢。
画面上水流在水里,风遗落在夕阳下山之前。初秋的江南,不知名的岸边生长者熟悉的树;那一角茶楼,是城南旧事的记忆,是破晓时候一再留人睡的梦境;受了心事的惊动,倏忽展翅。画里有瑞月清秋,美好的月色,清冷的秋。鸟静默,沉思,低低的探询,“幽情苦绪何人见,翠袖单寒月上时”;忽然悲伤。心事原来如此孤寒,美景不是总逢良辰。那江南的秋夜,明亮得见到晴朗,夜就是那样照亮夜的。重墨渲染的,是梦里的江南;疏笔勾勒的,是记忆中的江南。江南其实永远在江南。想象或者回忆,不得居留,一缕相思就此萦绕不散。
又不是从江南开始。还是天真无邪的年纪,幼儿园的阿姨给了他一支笔,换得他整个午睡时间的安静。然后,一直不安静的心灵找到归宿。那第一笔究竟画得是什么呢?一落笔就是江南吗?
真正见到粉墙黛瓦、烟雨楼台的时辰该是十七岁之后,他到了南京艺术学院。秦淮的美丽传说开始落到实处。大约因为那里还不是真正的江南,景色固然清逸灵动, 笔下还是江城的画面。很多年之后,他在德国学习,脑海里却全是祖国的河山。那个时候,他终于明白,只有当你离开一个地方才能真正了解那个地方。他说,在德国,我迫切地想要再回来重新接受华夏文化的哺乳。是,他离开江城的时日才了解江城。他终于来到江南,他再一次来到江南,他还是在寻找江南。
他的江南在哪里呢?我在他的画里四处寻找。我看到那振翅夜翔的鸟,我不知道“明用别枝惊鹊”是否存在,我以为他误把江南当作江城。这个时候是他第三次来江南,他握着温热的柠檬水,问我:“你见过夜里飞翔的大雁吗?”我摇头。
选择夜里迁徙的大雁,是迫不及待地要赶路罢,理想国在远方,再不加速深恐不及。我突然记起有很多个艺术评论家这样说樊枫,他们频繁地说同一句话:“强悍的创造力”。强悍,就像他的画里,那些生长在峻岭上的老松树那样,倔强,孤胆,周身生命气象。
我与樊枫的那些画默默对视,什么也不说,心里异乎寻常的安静,像整个世界都在下雨那么安静。中国画并非总是矫情,并非总是突兀一座山,忽然一条水,人的情感是这样平实地在宣纸上淡淡晕开。那种感觉该是一个时常下雨的江南时节,是一个有大雁轻轻擦过的静谧长夜。
全世界都在下雨
樊枫在那群阔论的人群里显得过于安静,在很短的时间里,匆匆告辞。他转身之后,那杯微冷的茶就再也没温过。我陪他站在初冬的街头等车,清冷的雨天,他手里有燃了半截的烟。武汉的冬天会是怎样的,其实,江南的初冬已经这么冷。影楼里。樊枫配合john做出合适的微笑和动作,视线总是很远,不知道落在影棚之外多远。他不能吃有鸡蛋的所有食物,江南的人多么喜欢吃鸡蛋,连水饺都是鸡蛋做皮。他抽烟的时间超过用餐。可是黄南京那么浓烈,他是不是很想念武汉了。
黄鹤楼的又一个烟花三月里,还会有故人西辞吗?
我在江南连绵的大雨里,回想初见时候的樊枫。他是儒雅淡定的,一落笔能写出大段的《文心雕龙》。一群陌生人里边,他时有惊人之语。他的笑容几近温婉,慢慢地笑,慢慢地不笑。一种捉摸不定的忧郁若隐若现。
依稀记得有个著名的画家,让面前的美女模特别动,画完后,美女哑然失笑,画面上居然是一座精致的小房子。画家说,我眼中的你就是这个样子。
画家的内心世界如此让人惊讶。
我在樊枫的画册里不停逡巡,他必定总在远离我们某个角度审视这个世界,那里云彩阴霾厚重,再加轻微的一片,就可以成为淋漓的雨。《九派云》就是这样的情景罢,重云之下,连都市都是灰白的。《忙碌的春天》,花开得繁荣,椅子空得寂静,铁网外是大家熟知的喧嚣。他波澜不惊的表情下边,原本是有呐喊与断喝的,他画出来了,画是安静的,路过的人很多,驻足的显得惊奇。
由表及里,他都不是放浪形骸的,衣着整洁得体,担任武汉美术馆的馆长,他要求自己是一个有社会责任感的人。
世界并非全是我们想象的样子,樊枫的行走看上去十分周正,隐匿的心事便不足与外人道。那一年,他去了德国,德国人那么喜欢他笔下的劲松,连市长都流连往返,他还是在《威尼斯水巷》里画出了大大的问号。他说。任何人都需要呼应,否则便太孤单。他一路行走,一路有思考,他的要求仅仅是要对方理解那些横亘出来的困惑,至于答案,睿智的他非常清楚,不是每个问题都有答案。
他画了大片紫色的天空,《秋水无声》里水也不再是白色。那让我想起顾城,在他的眼里夜晚的颜色等绿得像一个苹果。樊枫的画意,是如此诗情。在他这里,国家和诗人究全无法分离。
樊枫说:画一个漂亮的女人与漂漂亮亮的画一个女人是有本质区别的。他在不断的探寻中形成了独具个性的艺术语言。他的画“满”却不拥挤,他的画“繁”却不杂乱。他用这个语言如实陈述他的思考、困惑以及斑斓的梦想和细碎的心事。那些天幕似黑与白之间的深深浅浅的灰,那些情绪似是一场随风潜入夜的雨。
艾青说:“为什么我的双眼饱含着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的深沉。”樊枫的深沉情感,自他的视线走近我的,我像是挂着水珠的一枚草叶,或是凝满雨水的一张蛛网。在樊枫的画里江山中,终于忘记了来处和去处,彼岸是水,彼岸是雨,彼岸是樊枫泯然沉迷,豁然惊悸的梦里春秋。
我在翻看樊枫的作品时,据说全世界都在下着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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