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水墨”遇到今天城市的“水泥”时，常会产生不溶的尴尬，虽然这种实践已经绵延了数十年，但成功者屈指可数。从中国人的情感讲，水墨应是随时代而变的。从水墨的材料气质与精神内涵，以及社会学的理性分析甚至到多种方式的创作实践，我们不得不说近二十年以“城市水墨”为课题的创作、展览、研讨，好象并未能从质上提出解决方案，达成期冀中的飞跃。这也许就是很多理论家有些无奈地指出：水墨艺术的根源是农耕社会的文人意趣与以钢筋水泥为结构、以汽车为节奏、以互联网为沟通方式的城市是很难调和的。因此，面对“城市水墨”这一课题，很多人退缩了，或是绕道而行。樊枫先生则是始终坚守用笔墨表现城市的一位。因为这种不曾的退缩，使我们能在今天得见他一批厚拙、气定的破冰之作与名为“怀城”的这个展览。

　　樊枫先生不仅是一位画家，同时也是武汉美术馆的馆长。他是我见到的最为平淡、温和的武汉艺术家及领导，我常惊异这么火爆的城市竟然没有在他身上留下痕迹?直到得见他的作品，方知画中呈现出他平和后面的力道与脾气。那种肯定、明确，不谦让、不躲避的态度证明樊枫馆长是画面上的武汉人。所以，他有韧劲去直面水墨与城市题材的矛盾，自然就易于理解了。矛盾对于其他地方的人永远是个问题，之于武汉人却不是什么。就如同易中天这位武汉学者所说：“的确，无论从哪方面说，武汉都是一个矛盾体。” 生活在其中的樊枫先生自然有自己的办法，我们从其作品中已然看到了他解难题的能力。所谓难在之于今天的城市已别于古人的城，在创作上无前人可以借鉴的形式支撑，而更难的是在这一题材中还要留下笔墨的状态，因此如何以中国的笔墨表现今天的城市是此难题的价值所在。为了以此来有效呈现城市，有人将城市的细节放大，将其片段描画成如山野的小景;有人走入简单的概念抽离，截断了城市形象与作品的关系，仅留下形式本身的情绪;有人为达到城市直线感的准确性，苦于制作而笔墨的韵味被流失，形成了“去笔墨化”的趋势。对于笔墨的当代价值，郎绍君先生很早就表达了他的态度;“笔墨是程式性的，但程式的固化会使它丧失生命力;笔墨是技巧，但止于技便不能进乎道;笔墨具有一定的文化精神意义(情致、趣味、文化个性)，积淀着民族意识心理传统，截断它的历史而把它“还原为纯材料”，就失去了它的文化气质与性格。 樊枫先生的作品需要这种“气质与性格”，因此他没有“机巧”化地去解决水墨与城市的问题，他用个人的努力，心笔的锤炼，在笔纸之间化解这样的矛盾。更重要的是他在留住笔墨的同时，也没有抛弃笔墨下生成的形的价值。而这个“形”，是中国人理解的形。说到此，不得不提到齐白石。当我们评价齐白石对中国艺术最大的贡献除了他留下的一大批经典作品之外，还留下了对中国画形象最精准的表述：“似与不似之间。”而今天，我们的世界太明确了，我们的意识太西方式的科学了。其实，“科学”常常被误读为是一种简单化的准确。因此，写实与抽象成为两极的表达方式。而中国人要的是那有无数想象空间的中间地带，谁在这里有成果，谁就将有所建树。樊枫先生正在此处进行着探求。他笔下的城市之形，恰恰求在“似与不似之间”，他画面的真与客观的真留有距离。因为，他的形是水墨的形，是曲的、软的、流动的，城市建筑则是直的，硬的，固化的，中国人也曾有想准确表达建筑的所谓界画，但因其缺少意韵，而地位不高。以水墨之态呈都市之象，使其中的建筑留有韵味，以城市之境抒城市人之胸臆， 使城市冰冷的楼房具有“山水”的情感，樊枫作品进行着有效的表达，甚至得到艺术家周韶华先生的赞许：“我之所以欣赏他的画，因为他的这批新作并没有以牺牲本土文化为代价。” 周先生这里所强调的“本土文化”既包括了我们所说的笔墨、写意的精神，更包含了中国文化的精神在作品中的注入。

　　今天的中国城市日渐趋同化、程式化了，樊枫作品中的情感是对那些因变化而远去景象的怀恋以及新景象敏锐地触摸。生活在城市中的人，与城市中的一切，已成为城市场景的一部分。樊枫以疏离的心态去关照周遭的一切，他选择了退远，站高，俯瞰。他把自己将在北京举办的展览，定名为“怀城”，这里有怀旧，更有怀想的意味。他的作品从“家、春、秋”系列到“俯城”系列，完成了由眼中之城到胸中之城的转化。樊枫的作品宏观、大气，没有陷入具体物象的细节之中，他把细节留给了笔墨的韵味。画面则从以写生为依托转变到以主观的笔墨构成为基础的带有寓意感的作品。这一提炼、升华的过程，也正是中国艺术规律性的进程，樊枫先生正在稳步地前行。更值得注意的是，他在守住中国传统精髓的同时，也是开放的。上个世纪90年代，他应邀到德国访问的经历，在其作品中也留下了不可摸去的痕迹。他的“欧来欧去系列”用笔墨自由地表达了欧洲城市的景观，而没有水土不服的生涩之感。其作品中表现的力量与柔软笔触下钢性的情绪以及交响式的节奏，无疑让我们嗅到了德国表现的味道。樊枫将中国的笔墨与德国表现的张力不仅进行了无缝地链接，更融为一体，从而构成了作品更为强烈的个人风格。

　　在今天，我们不得不一次次强调全球化背景下，中国艺术的回应方式。这里不是简单的对答，而是以水墨的精神与形态，以中国人的方式，留下时代的记忆，樊枫的作品则是这一记忆的形象表达。其作品既有宏篇巨制的全景式呈现，也有轻松挥写如回眸一瞥下的城市切片，樊枫以浓重的黑白解读着城市的霓彩。他在表达沉着的城市形态之外，还在用画笔表露着今天城市带给我们的喜与忧，以及城市与城市人的品格，这就是樊枫先生由笔墨幻化的怀想之城。